2017年5月19日 星期五

我是母親,也是一名專業工作者

這是為《性別平等教育季刊》第76期規劃「Her stories」專題企劃後,我所寫的引言,我是母親,也是一名自由文字工作者,看似自由但其實不自由,因為所有的工作規劃都繞著孩子打轉,採訪時間安排、開會時最好能一起帶去,寫稿得等孩子睡著......。

在台灣,30-34歲是女性主要生育期,但此時勞動參與率開始往下降(從九成降至七成多),反觀男性則持續上升,而主計處調查報告中指出,有95%的女性離職原因是因為生育和照顧子女。這一期季刊所邀稿的作者,都是女性、也是母親(僅其中一位作者例外,由未生育的婦產科女醫師談自我實現與話語權的被剝奪),歡迎大家一起讀讀這本好刊物!
/諶淑婷
在生孩子前,我是一名報社記者,每天起床梳洗後就出發前往新聞現場,一天東奔西跑後,回報社交完稿子已經是晚上八點,隨意選家餐館飽食,回家有時繼續與專題報導奮戰,有時攤在沙發上看著韓劇直至昏昏入睡。

偶爾,我會懷念那樣的「非人」生活,雖然攝影記者多以男性為主,但文字記者性別平均,薪水和升遷論資歷看表現,男女記者都能在一張會議桌上為自己的心血工作具以力爭,分配任務無論是上山下海或前往缺水停電的災區,性別都不在考慮範圍內。即使之後卸下了線上記者的工作,成為自由接案的文字工作者,我仍有把握自己與其他男性工作者沒有太大的限制與差異。

當媽媽後,我才知道人人讚頌的母職其實是一把刀刃,不斷將過去習以為常的生活與工作型態切割,那刀鋒又太鈍,割的時候難免拉拉扯扯,讓人又痛又苦。在寒冷的冬夜或是已經開始透著暑氣的夏日清晨,我躡手躡腳離開熟睡的孩子,打開電腦趕稿子、打訪談錄音,並不時被孩子的哭聲招喚回房餵奶。


隨著孩子開始認人,懂得抓緊媽媽不放,我揹著孩子採訪、帶著他去開會,懷抱著「不專業」的自我質疑與愧疚,花費比同行記者兩三倍的心力,緊繃的生活與情緒,都讓外子不斷勸告我減少工作量或將孩子交給保母,不要堅持做「我理想的自己」,試著做「可以做到的自己」,不要什麼都想做。

我不斷審視自己每一個身份、手邊在做的每一件事,我喜歡每天陪在孩子身邊,也喜歡採訪工作帶來的生活刺激(當然更需要這份收入),採訪面向也因為育兒關注焦點與過往不同,開始移向農業、食物、兒童人權等議題,其中獲得的精神收穫遠勝實質報酬。若要取捨,哪件事也不想放掉,我因為母職切割掉的自我已經太多,至少,讓我保有一點和過去的自己連接的可能,有多少女性和我有一樣的掙扎與苦悶?

有人主張,父母應該盡量跟孩子在一起,或是將「親自育兒」作為自我實現的方式,我並不認同,這個社會有多元樣貌,每個家庭每個人都各有狀況,每份工作需要的專注程度跟環境包容度也不同,帶給社會的貢獻與成就都值得重視。若要單純指稱去工作就是被剝削,那麼我們應該先解決職場剝削這件事。

很多時候,女性是無奈的被迫選擇育兒或不育兒,作為一名常常為了自己帶孩子失去好採訪工作的記者,對我來說,那是遺憾又無奈的選擇,我清楚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麼犧牲,也因陪伴孩子得到滿足與愛,我接受但也感到失落,我想,我的自我實現不只在家庭裡;我追求的友善育兒也不是讓孩子跟著自己工作,而是想和孩子一起的人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想獨自工作的人能享有放心的托育環境資源。


本期性別季刊以「Herstories」為主題,邀請八位女性書寫自己在職場上的性別經驗,以及母職對自己工作造成的碰撞與變化,她們分別是立委、心理師、空服員、紀錄片工作者、公務員、食品業者、營造業職業工會秘書長與親子共學團媽媽,當人人都說母親是一位女性最崇高偉大的職業時,他們該如何兼顧自己的職涯規劃?又如何帶著小孩,且能追求自我實現?

如同臨床心理師江淑蓉所言,人的自我成長或自我實現是重要的,女性成為母親的同時,面臨的卻是自我成長或實現會中斷的擔憂;更遑論社會的「超人媽媽」的推崇,彷彿女性天生就有超能力,可以兼顧事業、育兒、自我發展;同時間,男性依舊能堂而皇之的讚頌隱身在自己事業之後的妻子,或是偶爾揹著孩子出門玩,就是「超級暖爸」。

不論是傳統性別分工導致女性肩負育兒壓力,或是身為母親對於孩子特有的繫絆,女性多少有所犧牲,若要掙脫母職對於生涯與自我實踐的綑綁與限制,必須花費男性難以想像的力氣。例如親子共學團媽媽李玉華,在臉書發起性別研究社團社團,她必須等到夜裡孩子入睡後,才能拾起自己第二個身分,她稱呼其他夥伴為「灰媽媽」,午夜十二點,才是一天的開始,寫信、創作文章、蒐集資料、或者幫孩子準備隔日早餐、縫綴幼兒園表演要穿的衣服。

幸運的是,生命經歷所帶來的自我成長不會中斷,成為母親,讓女性積累更多元的資源、更強韌的力量。例如江淑蓉參與心理師的讀書會與訓練時,能從自己的母職經驗出發,將親職的感受與歷程擴增為專業成長需要的養分。又或者是曾在公家機關服務的藍嘉欣,因為育兒有機會思考何謂公共性,將一歲兒子視為與成人平等的小小公民,她更能體現公共性的內涵:「所有的使用者,特別是特殊的、弱勢的、沒有資源的使用者,有沒有被考慮進去,能否被涵容進去,政策能落實到這一步,才是真正的民主尊重。」

這些談述母職、職場、自我實現的文章裡,特別插入未結婚生子的林靜儀立委之文,過去擔任產科醫師的她,不斷在對抗「醫師妳有幾個孩子?」這種暗藏質疑的問句;然而,也正因為沒有母職與家庭的牽絆,她能夠自由的完成預期和未曾預期的工作和生命經驗,不需要被問:「女醫師如何平衡家庭與工作?」這篇文章與其他文章內容差異之大,讓我們知道,無論問哪一個工作崗位上的女性:「有小孩是否影響妳工作?」答案應該都是肯定的,我們不得不處理孩子吃喝拉撒睡,天天都在工作不力的罪惡感與孩子的需求之間妥協。

我的孩子還年幼,還會跟在腳邊讓我焦頭爛額好幾年,該如何看待一生也無法擺脫的母職,是無法忽略的課題,期望藉由本期「Herstories」專題,讓所有的女性在實踐屬於自己的母職理念時,不感到孤獨,也不需要當個超人,讓我們更自在的談談育兒甘苦,說說自己仍保有的夢想,談自己,也看見自己,現在的生活或許還不甚理想,但不虛假,那是我們的眼淚、血汗、一刻一刻流逝的光陰歲月所交織而成。



2 則留言:

  1. 同意,母職如同雙面刃一般,給學習當母親的女人莫大的壓力,何時才可以破除「模範母親的想像」?解放母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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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沒錯,如果不去正視母職對女性的剝削,很難改變母親在社會上的處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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