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看成人世界 ─《長襪皮皮》中的兒童角色
「她有一頭如紅蘿蔔般的頭髮,綁成沖天炮一樣的辮子,一身補釘衣服、襪子不同雙,還腳踩一雙大黑鞋!」你可能不知道,這名奇怪的九歲小女孩,可能是西方兒童文學史上最具有反抗意識的兒童……
撰文∣諶淑婷
(刊登於人籟雜誌2013年三月號)
從《長襪皮皮》(Pippi Langstrump)的出版時間1940年代來推算,《長襪皮皮》已經是七十歲的「祖母級」童書,但阿思緹‧林格倫(Astrid Lindgren, 1907-2002)所塑造的皮皮兒童形象依舊讓現代讀者感到驚奇。
鬼靈精女孩原是作者化身
1907年出生的林格倫,誕生於瑞典小農莊,和她筆下的皮皮一樣,是一名頑皮、 聰明、勇敢、鬼靈精怪又精力旺盛的女孩。但林格倫的成長歷程並非一帆風順,她在十九歲時未婚生子,被迫將孩子送到哥本哈根寄養,自己則投入職場工作,直到結婚之後,才接回孩子一起生活。
而《長襪皮皮》便是她在看護臥病在床的女兒時所誕生,「說什麼故事好呢?」「說長襪子皮皮!」小女兒卡琳的一句話,決定了故事的主角,也開啟了林格倫成為瑞典國寶作家的契機。皮皮其實是林格倫的童年寫照,生活在農莊裡的她,童年儘管貧困,卻過得多采多姿,天天在大自然裡玩耍,擁有一顆珍貴的赤子之心,直到七十多歲,林格倫還是會爬樹,因為大自然對她來說是另一個家,樹上是最舒服的休憩地點。
令人感佩的是,林格倫不只勤於筆耕,她也汲汲致力於兒童權益及動物保護工作,1978年林格倫獲頒德國「出版協會和平獎」時,發表了「決不施暴」的演說,探討兒童教育與暴力議題,隔年瑞典成為全世界第一個全面禁止體罰的國家。1987年,瑞典政府又通過「林格倫動物保護法」,做為她八十大壽的生日禮物。
堅持社會公義、為弱勢群族群爭取權益,讓林格倫不只是一名受歡迎的兒童文學作家,她曾經說過:「兒童比任何東西都還重要,如果我們想要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就必須先從我們的孩子開始。」而她對兒童、動物、社會的關懷與思考,都體現在《長襪皮皮》中。
個性皮皮有自己的規矩
談長襪皮皮前,我們先認識她的鄰居朋友湯米和安妮卡,才會知道皮皮有多與眾不同。湯米和安妮卡是人見人誇的乖孩子,林格倫這麼形容:「他們倆都很好,很守規矩,很聽話。湯米從不咬指甲,媽媽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安妮卡不高興的時候也從不發脾氣,她總是整整齊齊地穿著剛熨好的布裙,小心翼翼不把裙子弄皺。」
湯米和安妮卡一切都很好,只是日子過得有些平淡。幸好長襪皮皮帶著一匹馬,還有名叫「尼爾森先生」的小猴子,搬入了他們家隔壁的「亂糟糟別墅」,讓他們的乖寶寶生活有了變化。
「沖天炮辮子、滿臉雀斑、像馬鈴薯的小鼻子、大嘴巴、一口白牙」皮皮的長相與一般兒童沒有差異,但打扮舉止卻讓成人看了皺眉頭,「皮皮的衣服都是自己縫的,她本來打算做一件藍色的衣服,可惜藍布不夠,因此又用紅布東補一塊、西補一塊。兩條腿上穿著一雙長襪,一隻棕色,一隻黑色。她腳上穿著一雙大黑鞋,比她的腳大了一倍。那雙鞋子是爸爸在南美洲買的,等她長大後就能合腳了。」簡單幾句關於服飾的描寫,已經讓讀者看出皮皮獨立生活、不受拘束的個性。
母親早逝,父親跑船,不代表獨居的皮皮是名缺乏「管教」的孩子,她有一套「自己的規矩」,比方說她能獨自料理家務、提醒自己該上床睡覺的時間,教訓欺負人的小男孩,也不屈服於威權壓力,雖然與刻板社會的要求不同,但皮皮仍是一名好孩子。而林格倫要做的,就是透過形象反差大的皮皮,扭轉一般大眾對兒童的刻板印象
獨特想法挑戰傳統
既然如此,皮皮該如何面對傳統社會的挑戰?當鎮上成人知道皮皮獨居後,堅持皮皮要進育幼院,甚至出動警察,但皮皮可不是怕警察的兒童,她不但形容警察是「除了酸酸甜甜的大黃醬點心以外最棒的東西」,對於警察要求她搬入兒童之家,她還回應:「我是個兒童,這裡是我家,所以這裡就是兒童之家。」
皮皮對學校也有獨特看法,一般而言,學校是傳授知識的場所,也是區隔兒童和成人身分的重要場域,但皮皮卻是為了「放假」才去上學,否則當其他孩子放聖誕假期時,她該怎麼辦才好?看似天真的想法,輕易顛覆了學校教育的重要性。而皮皮對學校教授知識的質疑,也表現出強烈的不信任感。當警察問她「要是有人問你葡萄牙首都是哪個城市,你答不出來怎麼辦?」皮皮說:「我當然答得出來。我就說,直接寫信去葡萄牙問就好了嘛!」又說:「話說回來,我跟爸爸去過里斯本。」
「好」「壞」源自成人價值
有趣的是,皮皮和乖孩子湯米、安妮卡相處和樂,只有和成人相處時,才會發現自己又「犯錯」了。這讓我們意識到所謂的「乖」,不過是透過成人眼光的認同,皮皮不是沒有規矩的孩子,但她不遵守成人社會要求的規矩,所以被視為「壞」孩子。當她興沖沖去上學時,老師以成人認定每個孩子都該會的九九乘法來測驗皮皮,皮皮卻針對老師問題中的矛盾點反問,幸好《長襪皮皮》只是童書,若發生在真實世界中,皮皮大概立刻被貼上「沒禮貌、缺乏學習意願、惡意搗蛋」的標籤了!雖然皮皮對於老師說他「不懂規矩」,一度感到失落與震驚(因為她一直遵守自己的規矩),但離開學校前,皮皮已經不再在乎成人的評價,甚至說了一個阿根廷學校的故事來嘲諷教育制度,她清楚明白成人的「好」孩子標準,對自己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無以為懼的皮皮十分樂觀,沒上過學,並不影響自己的生活好壞,沒學過的知識,不代表以後一定要學。檢視真實世界,多少父母依自己的心意將不必要的學習加諸在孩子身上?或以體制學校內的學業成績來評量孩子的學習力?我們不斷將自認「該懂的事物」,強硬輸入孩子的腦袋中,卻剝奪孩子大部分想做且喜歡的事。
兒童觀點省思僵化社會
藉由皮皮對社會與學校制度的質疑、反抗常態的情節設計,以及單純無矯飾的兒童形象,林格倫暗暗呈現出成人虛偽與社會標準偏執的問題。究竟成人對兒童的種種要求,是為了兒童的權益,還是為了成人的利益?《長襪皮皮》提供的是一種嶄新的兒童形象,不管兒童教養者贊同與否,都該去思考到底「兒童」是什麼?兒童和成人具備什麼不同的特質?我們可以肯定即便兒童需要成人的關懷與照顧,但成人更應對兒童付出真正的愛與尊重,不能光是高舉愛的旗幟卻處處限制,忽視了兒童原有的智慧。
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愛吹牛的皮皮,無法運用一般人對兒童的認知來加以解讀。在孩子的眼裡,皮皮是最值得羨慕的童書主角,她沒有成人硬加的框架、約束,沒有人管她,隨自己安排的時間吃飯、睡覺,她會挺身保護弱勢,也知道倒著走路可能要付出一腳踩進水溝裡的代價。最重要的是,孩子們知道皮皮的本質善良、富有愛心,她努力保持自己喜歡的生活哲學,而非被寵壞的孩子。
對於皮皮奇特的生活方式與思考模式,有些成人讀者擔心皮皮「說謊」與「抗拒學習」會影響孩子,或對自己的管教模式產生質疑;而林格倫確實想藉由皮皮來對成人發聲,以兒童觀點來檢視呆板的社會生活,吶喊出兒童抗拒長大的心聲。當成人總是以自己認為的「對」,去解讀孩子的「脫序」行為,理所當然的要求他們去做「對」的事,其實在孩子的世界中,所謂的「脫序」與「對」,不過是「自由」與「成長」之間的角力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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