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罰的回憶

我家是十分傳統的台灣家庭，當然體罰，媽媽打得可兇了，還常常採取連坐法，第一個小孩揍完，順便揍另外兩個，小時候常常哭著躲衣架、塑膠水管等兇器。爸爸不常打，但一打就是當著眾人的面一耳光，打得人頭暈目眩立刻噴淚，羞辱感比臉皮疼痛還劇烈。

印象中，被打最慘的一次，是暑假和哥哥在家，羊奶推銷員上門，隔著鐵門苦苦談了許久，我已經忘了是同情或是想喝羊奶，我們開了門、簽了「試喝」的同意單。當晚，媽媽怒不可遏，將我們打得哭天搶地，要我們絕對不可讓陌生人進家門。我後來再也沒這麼做過，不是因為害怕陌生人進家門會發生什麼意外，而是害怕媽媽。

後來發生的許多事，小小年紀的我，都沒有學到教訓和「為什麼不可以」，但我學到「那樣媽媽會生氣」。


也許爸媽覺得這樣就夠了，事實上，絕對不夠。對體罰的恐懼心理讓我長大後吃了不少虧，例如大學時還沒駕照，卻不小心撞了機車，我不敢和爸媽說，傻傻的任由對方獅子大開口索賠，最後和解書被爸媽發現，才發現對方連椅墊都換得嶄新，不合理的索賠價格又讓我被罵得狗血淋頭，但當時我只想著：「等一下我會不會被打？」

在學校我也常被打，更常看到同學被打。那是個少一分打一下的年代，生物老師幫每人力下了標準，我是班上前三名，標準是80分或90分，一沒考好，打得可能必考65分的同學還慘。當時有個理化老師很變態，每次都要求同學幫他到辦公桌上「挑選」一根施暴的藤條，輪到我時，我總是非常痛恨這項任務，要打人你就自己來挑兇器！另一個數學老師發展出更奇異的體罰條件，她讓成績好的學生一對一教成績差的學生，成績差的若考不好，她打教人的那一個。當時我被打得很不服氣，以此類推，這位老師豈不是要被揍得更慘？

還有一些老師，他們揮舞藤條的樣態，都讓我覺得他們瘋了，但我還乖乖伸出手掌，讓這些瘋子發洩一下。我知道我沒有做錯事，我只是考得「不夠好」。

現在，我成了非常、絕對反對體罰的成人。

我在想，如果體罰確實有效用，老闆是不是也能揍不努力的員工，老公也能揍亂花錢的老婆，長大後的小孩可以揍沒有盡教養義務的爸媽？抗議民眾看到官員代表出來時，是不是能衝上去圍毆，如果體罰真的有用，能讓一個人懂得做人處事的道理。

但我們都知道不能那樣，你再想扁一個人，也不能動手。那為什麼對孩子就可以？難道孩子真的沒有人權可言？或是孩子不打不成器？所以我們可以合理假設，所有現在欠扁欠罵不負責任的成人罪犯貪官污吏，小時候都沒有被痛扁過？

每次看到網路上轉貼「因為不准不體罰，所以台灣教育完蛋了」之各種系列文章，我都想去揍那些作者，看看他的腦袋瓜被扁之後，文筆是否會變得通順一點、邏輯好一點。當然我不能如此。（順便強調，不體罰不代表不管教，除非你只懂得用棍子管教）

最後跟大家說個小故事。

小三那年的導師，曾經把一個頑皮的同學桌子踹飛、丟到教室外，將那孩子打到蜷曲在地上，還用腳補踹了幾腳，那位導師很幸運，那是個「媽媽拜託你揍小孩的年代」。當時教室裡的我和其他同學，鴉雀無聲，感到異常的恐怖。現在我還時時想到那個同學，不知道當時他怎麼能忍受，默默搬回自己的課桌椅，繼續上著課。也想，無論成人做了什麼錯事，除非他姦殺擄掠或你喝醉了，都沒人會這樣當眾踹他，那麼為什麼我們可以這樣對兒童，不過就是欺負兒童比較弱小，打不贏你罷了。

後來我聽說那老師其實是個瘋子，被送入了新竹的精神病院，當下我心裡舒坦不少，「原來他有病啊...」又過了幾年，發現是一場誤會，她是好端端的結婚去了，又是一陣悵然，這種人怎麼......。但由此可見，這位老師在我心中早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然後這個老師常常出現在我的文章裡，每次我寫到體罰都會寫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