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的三歲孩子（上）

某一天早上，我突然意識到，我們一直以三歲三歲三歲安慰自己，澄澄各種讓人無法接受讓人討厭讓人氣憤的舉動，只是一段人類自我發展期程，我們陪他走過就好，但是，會不會根本不會「過去」，這就是他，他的個性就是這麼讓人手足無措的容易暴怒不穩定？想到這情況可能不只是眼前半年真的讓人不寒而慄。

下午出門前，我們又起了爭執，花了半小時勸說仍無法讓他理解，他想和其他小朋友借玩具，自己也必須借出玩具，我已經厭倦了排解不斷重播的爭執，還有在他發怒翻白眼時請大家給我一點時間，讓他哭著踢我打我，告訴他沒關係慢慢來，我也很有關係的好嗎？昨晚和家人外出吃飯，我連坐著點餐的機會都沒有，抱著因為不能玩胡椒罐而哭鬧的孩子，站在餐廳外，阿澤將菜單貼上玻璃窗被我看(再說下去眼淚要流出來了)，我知道大家都覺得他很誇張，他真的很誇張，我也覺得很討厭，不想找任何藉口，這樣的小孩真的很討厭，如果不是阿澤剛好選擇此時放育嬰假，我大概會憂鬱症吧。


小孩到底是怎麼了，當他發怒滿臉漲紅，當他低下頭眼睛向上瞪像伽耶子那樣看著我時，我也很想問小孩到底怎麼了，小孩拉著我的手打我時，我也很想問，他那笑起來像小蝌蚪一樣的眼睛為什麼像蒙著一層霧一樣的模糊不清。我不知道他怎麼了，我只能安慰自己，五分鐘後會好的，半年後會好的。

後來，他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當他怒極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時，眼眶含淚的他，會雙手在身上空抓又往外甩，說：「我把生氣丟掉了」抓了好幾次，我忍不住把他抱起來，我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如同我一樣，因「現在的澄澄」感到困惑迷茫，任意發泄情緒所帶來的快感或許讓他無法克制的這麼做，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停止，如何結束，不知道他的生氣為什麼引發我的生氣。我想我們都不知道。

(這張圖放大可以看到他最近學會的生氣表情)

朋友詢問，小孩大部份的行為是靠學習來的，是不是他平常會看到打人的狀況？還是看電視？我們當然沒有打過他，我也反對用「打人」來限制他打人，我倒覺得動手是生物本能，但可以透過模仿學習「技巧」與加強「慾望」，上次我們看電影「寒戰」，澄澄隔天說要拿槍打人（歪腰...），而且動手其實不是最大問題，花了一段時間的說明與勸告，他已經很少動手了，只有真的太生氣才會拍打我，也只限我或他爸，我反而覺得肢體動作是小問題。

澄澄語言發展很快，三歲前，他已經可以說出很完整的句子，表達想法都沒有問題。但只要稍微生氣、不如意，就拒絕溝通，不說話或是瘋狂大喊不要，媽媽不能鑽進他的小腦袋，知道他被什麼情緒困住了，這才讓人束手無策。

朋友安慰我，這是階段時期的過渡狀況，「澄澄這個階段的小孩，『野心』遠遠大於自己的能力，包括肢體的、口語表達的，想要做的事情很多，卻很多事情無法獨力做好，所以挫折感也大，才容易發怒。等再大一點，各方面能力發展得更好時，他們又會成為自信又開心的小孩了。」說完，朋友默默補了一句：「不過這也是一個階段而已.....」是啊，關卡永遠過不完，關關難過關關過！

有一次，我真的被兒子氣到抱頭哭出來時，心裡想：「母職是非常悲慘又沒自尊的工作，不管多神聖化都沒用！」我當然不覺得兒子生氣是我的責任，只是氣憤他為何這樣對待我，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搖晃他的肩膀）

對於兒子沒來由的怒意，我必須盡量冷處理，因為只要多說一句話甚至來點動作都只是有助升溫，如果現場有其他家人或朋友在，甚至是在公園，我就回興起一股悲淒感，生養你的爸媽就算了，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必須忍受你的怒氣看你臉色...這時候我會覺得很對不起同桌吃飯的人、不幸在同一個空間但什麼事也沒做的人，可是我還是要拜託對方，不要在意、不要看、不要理會，搞得我現在好像隨時表演街頭育兒秀。

和朋友大吐苦水後，我們終於漸漸釐清出一個主要發怒點，澄澄如果被注意到或是誇獎、一直反覆問同樣問題（長輩狂問東西好不好吃），會立刻大怒，覺得被注意到或太煩，然後爆炸。大概是因為他是兩家族獨生子，我自己是三個孩子中的老么，也是最不被管的那一個，看著澄澄一舉一動備受注目，也覺得他壓力真的很大，連吃飯都被整桌人盯著看，玩個玩具，長輩也守在一旁，一直看他、一直叫他名字，或是用力拍手、拿出零食吸引孩子注意，短短三年，就讓澄澄產生這種深怕被注視的巨星情懷吧。

可是澄澄從還是baby時，就不是那種逢人就笑的寶寶，當時我看到其他寶寶逗一下就笑，看到人就笑，都覺得好羨慕，本以為長大會轉變，結果他討厭人的習慣持續至今，就算是熟識的朋友，剛見面三分鐘也會生氣，他雖然是常常在外走跳的小孩，但也強調自己只要爸媽就好，不需要別人。現在，我們在出門前，會記得先傳訊息拜託朋友裝作沒看到他，或打個招呼就好，不要熱情的大喊，但親戚長輩就完全沒辦法控制了，作為孤僻人體質，養到如此「貓」的孩子，我完全可以體會他的不自在感。

朋友怡辰安慰我：「愛自己才能愛孩子。先愛你自己，要照顧你自己的情緒才照顧他的，他會生氣，可以生氣，允許他生氣，但你會生氣，可以生他的氣，你可以生氣。要有自己的時間，歸零的時間，你自己也很重要，你要好好愛你自己。」

而我開始在網路上書寫與三歲兒的相處困境後，除了討拍，也得到一堆相似處境的苦主，朋友轉述，另一名一樣陷在三歲兒地獄的媽媽，眼泛淚光說：「原來不是我的小孩有問題。」是啊，沒有誰有問題，而是三十歲與三歲的差距真的很大！

懷念幼兒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