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我們帶著狗兒豆豆去蘆堤狗狗公園玩,那裡可以放掉牽繩奔跑,狗都很喜歡,偶爾還能交到新朋友,例如同樣來自新屋收容所的鐵蛋,牠一身深棕色的毛在日光下閃閃發亮,完全沒有昔日落難窘樣,兩狗玩得很開心。
公園外的休息區,一群人坐著休息,其中一位阿婆牽著一隻傑克羅素梗,阿婆不斷強調這種狗有多難買、這隻狗從內到外都與眾不同,我一直忍耐著,冷眼看著那隻傑克羅素梗不斷跳過來騷擾我的狗。
「妳的狗是不是沒結紮?牠好激動。」阿婆大聲說了:「怎麼可能結紮?就是找不到一樣品種的狗,讓牠繼續生好賣錢啊!」「沒結紮的狗穩定性比較差,也可能有病變,如果是自己要養,也沒必要讓牠生啊。」我耐心解釋,沒說出口的抱怨是,不要一直性騷擾我的狗!「這種狗和那些(豆豆與鐵蛋)黑白來的狗不一樣!」
會想起這件事,是上周在清水休息站的寵物用餐區遇到了一名男子,他將一隻常被稱作「茶杯犬」的玩具貴賓犬放在餐桌上,那狗嬌小的身軀不比成人一個腳掌大。男子看來十分愛狗,不斷來逗弄我們的狗,頻頻問品種、哪裡找到的。最後,他先去洗了手,再抱起自己的狗離開。
這樣的人讓我理解,動保為何會有野保(野生動物保護)、寵保(寵物保護)的論戰,為何當小白在軍營被虐死時,某些人的義憤填膺,會被某些人取笑何不茹素,動物應該因為不同種類、品種區分生命價值嗎?
我想著那些因捕獸夾失去生命的山羌與被車輾過的石虎;被迫餓肚子好爭先恐後搶著讓遊客餵食的羊或牛;或吃了又吃卻連轉身換個姿勢的空間都不足的雞與豬;想著出生後關在玻璃櫥窗當成商品的狗仔貓仔;想著被逼著不斷繁衍能帶來娛樂的下一代的動物們。正因為未看見動物的生命,人類不在乎牠們的處境、飲食、心理狀態與感受,只在乎人類的生活領域是否遭受干擾、餐桌上的雞豬牛肉是否便宜、買回家的寵物品種毛色能否彰顯一種消費優勢。
無怪乎站在社會階層頂端的工研院知識經濟與競爭力研究中心主任會說,「如果海軍陸戰隊士兵,連虐狗殺狗都不敢、不能、不允,真要見血打仗,他能嗎?」或者是綠島龜灣一段三百公尺的路就有四百二十二隻奧氏後相手蟹被車壓死;也難怪收容所不斷出現各種嚴重皮膚病、腫瘤病變、病重癱瘓、年老將死的品種犬,牠們可不是流浪狗,是買下牠們的人親自棄養。
虐殺貓狗之所以讓人痛苦,是因為受害的往往是最信任人類的那些生命,而牠們失去生命也不是為了滿足誰的口腹,純粹是某個人的心太過殘虐,這不代表貓狗的生命價值高於其他生物,問題在於一條生命未被看見:看不見生命的人,也不會重視經濟食用動物在短暫的生命期限中,有無生活在合適的環境,被宰殺時的痛苦該如何減到最低。
保護動物的心念,是一步一步慢慢往前的。因為愛惜身邊的伴侶動物,購買雞蛋時便會想到蛋雞的生活條件,轉而考慮人道飼養的雞蛋,然後去留意到山林開發造成的生態威脅,也會為了一條蛇因誤入人類住家被大卸八塊而悲傷,這其中沒有矛盾。
動物不是娛樂,也不只是食物,是生活在地球的同伴,是一條命,有出生與死亡的過程,就該被記憶與尊重,生存的權益被一視同仁,沒有誰是黑白來的,除了掌握動物生死的人類。
【青春名人堂】:諶淑婷黑白來的狗
本文刊登於2016-07-16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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