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蒜頭價格一直起伏蠻大,2014年大蒜崩盤,傳統市場上三斤一百、四斤一百在賣,可以想見產地多慘,我記得產地是13~14元收購價。因為太慘,蒜農當年度立刻減種,2015年恢復到產地價30~40元,市場售價90~100元(蒜頭公有市場均價94.8元)。那麼為什麼去年(4月公有市場均價142.8元,農民均價賣81元)和今年蒜頭價格還是高居不下?
回溯2015年底的氣候概況,當時接連有颱風、寒害,四月收成前有連續雨水,以至於2016四月產量不佳,蒜頭裂球及水傷率高,五月時台北市場還出現一斤220的天價,六、七月政府趕快進口巴西、西班牙蒜頭平抑價格;照理說,隔年農民會超種吧?但農民運氣不好,2016年十月颱風接連來襲,沖走不少蒜種,加上暖冬,產量少了約4成,所以今年四月,盤商開出的收購價還有40~50元。
這對蒜農來說很煎熬,極端氣候影響大,是人為難控制,但進口蒜頭帶來的壓力更大,據聞今年四月旁商就在等進口印度大蒜了,台灣蒜若要一斤100元,印度蒜一斤只要40元,混著販售,可以提高利潤。此外,還有難以對抗的盤商收購機制。
許多人認為在產地出沒的大盤是「菜蟲」,我訪過大盤,他非常不以為然,因為大盤收購價雖低,卻有車隊可直接運輸,也有儲存空間,某些農產例如紅蘿蔔與西瓜,甚至連採收工作都由大盤全包。而且大盤收「總貨」,無論品質高低全包,在勞動力缺乏的農村裡,生產規模較大的農民,或是需要特殊儲存條件的農產,都很難離開大盤。
例如蒜農。2015年剛入秋時,到雲林採訪蒜農劉界,他感嘆,「盤商把漂亮的蒜頭賣給零售商,醜的蒜瓣賣給餐廚業者,品質好壞都有銷路,農民哪有辦法這樣賣?」每年清明節前的蒜頭採收期,盤商的車就出現在田地旁,等著談價格,「不過蒜商來找你,價格還比較好談,如果是農民找盤商就糟了。」
每年十月,東北季風南下,蒜農劉界就會關緊自家倉庫大門,即便只有他一人進出開關鐵門不超過三秒鐘,盡量讓倉庫維持溫暖與乾燥,減緩庫存的320袋蒜頭發芽的時間,「我還有兩萬四千斤,之前一斤30元先賣了三萬斤,現在價格到40了。想再等等看,或許價格還會更好一點。」但他沒多少時間了,農曆九月結束前,不管價格好壞,蒜頭非賣完不可,才能在蒜商專業的控溫設備裡,迎接價格最高的農曆春節假期。
農民每年也會到別的庄頭打聽收購價,才會知道怎麼和上門的盤商議價,但自古生產者就是弱勢,頂多分到末端售價的1/3,以現在(2015)市面售價一斤90多元來看,產地每斤收購價約是30元,劉界以一分地收成2000斤計算,賺到兩萬元淨利農民就很安心了,「去年(2014)價格太慘,只有十幾塊,種的人立刻就變少了,今年才能有40元的價格。」劉界嘆,「每年蒜頭的價格是『起起落落』,賣的人想賣高一點,買的想買低一點。」
其實盤商也在觀望,他們在產地收購的同時,也在出貨給客戶,如果後勢好,他就多收購一點,提高儲存量;如果後勢普通,他就邊買邊賣。但不管哪一種,價格都是盤商左右,和蒜農沒關係了。
蒜頭又分,濕蒜、乾蒜,過去盤商才有烘乾設備,農民賣出濕蒜,烘乾後約剩下七成重量,這也是產地價格難提高原因之一,但若要日曬蒜頭又是費力耗時;不過近年開始有農民設法自己烘乾,透過社群網路自售乾蒜,烘乾機必須日夜24小時運轉半個月以上,電費、油費都很可觀,價格一下就拉到一斤上百元。
去年(2016)五月,臺灣蒜農協會指控中國蒜頭疑似混充泰國蒜頭進口臺灣,認為嚴重打擊台灣蒜農生計,要求保障蒜農權益。雖然指控是真,還是讓一些蒜農啼笑皆非,因為蒜農協會正是由盤商組成,藉此控制價格,每年說定收購價後才開始出手收蒜頭,2014年濕蒜從一斤21元,一路跌到13、14元,就是協會調查知道當年度「超種」,一起「喬」出來的結果。
為了避免蒜價崩盤重演,農糧署估算出每個鄉鎮的大蒜種植面積,以台灣每月市場需求四千噸估算,一年四萬八千噸,而一公頃可生產十噸,扣除進口三千多噸,只需生產四萬五千噸,所以總面積需控制在四千五百至五千公頃內,現在農委會將種植登記與休耕資格申報綁在一起,減少統計數字的落差,但要怎麼勸誘農民去落實登記,這是另一個難題了。
「種到歹田望後冬」是劉界掛在嘴上的一句話,農民種的時候不太管價格高低,能種就種了,尤其像他這樣的老農民,要轉種其他作物不容易,就算收購價不佳,還是要繼續種下明年的蒜頭。比起盤商議價,農民更怕政府發新聞說超種,「只要政府一說話,那年就死了,因為盤商會更不肯下手,價格掉得更便宜。」
在劉界細心儲放蒜頭的同時,田裡也剛種下蒜種,蒜種就是剝散的大蒜,光準備就花了一個月時,種植六個月,清明採收後到曬乾要近兩個月,消費者不知道,這些蒜頭幾乎是花了九個月的時間才能在市場販售,而生產期長,意味著管理風險增加。消費者也不知道,在田裡種下蒜頭的幫農,都是平均年齡六、七十歲的老人,連續幾天他們以九十度彎腰的姿勢,將一顆顆蒜種塞入土裡,他們開玩笑說,一天工資1200元,都是拿去買藥治腰痛了。
但缺工絕對不是蒜農最大的問題,甚至我不覺得是該談的主要問題。回到原點還是經濟效益問題,有錢賺誰不種?天候問題人操控不了,違規進口呢?過去阿根廷及西班牙蒜頭不受台灣消費者青睞,蒜味較近的印度蒜成了今年蒜商進口的新寵。這種種因素都是讓種植面積逐年減少原因,蒜頭的產地賣價還是無法達到該有的經濟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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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2015年七月,一名收購蒜頭的大盤「倒帳」了,農民拿不回的款項從幾萬元到幾十萬、上百萬都有,雖說傳統上是現金交易、即刻匯款,但有些農民為了提高一、兩元售價,也接受支票,不幸遇到跳票只能欲哭無淚。盤商雙手一攤說沒錢,農民向來沒有簽憑證的習慣,束手無策,盤商還能以「東山再起」為理由,來年繼續收購蒜頭,且保證改成現金交易,農民也只好讓他慢慢做、慢慢還。
這些在都市人耳中聽來荒謬的情節,農村卻是常見,劉界只是聳聳肩說:「怎麼辦?不然『人肉鹹鹹』,吃了他嗎?」如朋友的結論,蒜頭的世界簡直是異星球,其實不只蒜頭,每一種農產都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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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經典雜誌》第210期(2016.01出刊)採訪內容重新整理撰寫。當時報導以農業產銷結構為主,全文可見: https://goo.gl/Gz3ipH
圖片攝影/ 黃世澤 (Shihtse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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