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屬孩子的角落 ──談台灣獨立兒童書店（7）

凱風卡瑪兒童書店

凱風，在詩經裡是南風溫暖滋育萬物，意為母親；卡瑪，在排灣族語裡是父親的意思，凱風卡瑪就是一對父母為孩子開的兒童書店。

二○○七年四月二日，是國際兒童閱讀日，也是經營者陳培瑜和丈夫選定開店的日子。六十六年次的陳培瑜，在二十九歲那年，剛從花蓮縣東華大學教育研究所畢業，原本在台北工作的先生，也辭掉工作來到花蓮進修，兩人因為喜愛花蓮，決定在此美崙區購屋定居。「我們夫妻兩人都愛看書，加上第一個孩子馬上要出生了，我們希望親自為孩子打造最好的閱讀環境氛圍。」

自嘲「只會買書、讀書，完全不懂書店經營」的夫妻倆，開店前，先拜訪了新北市小小書房，又忙著找出版社，再找「多到爆」的經銷商接洽進書事宜，然後就這麼一頭栽入了書店業。

兩人用心裝潢這間不在鬧區裡的書店，適合兒童身高的低矮書櫃、雲朵裝飾的天花板，一樓陳列書籍，二樓是座小講堂，三、四樓作為倉儲之用。這麼看好像有點傻氣，但如果不傻，也不會有今日的凱風卡瑪。陳培瑜說：「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網路書店、實體書店間的衝突，也不知道折扣戰的狀況，如果讓我回到那一年前重新做選擇，絕對不會開書店。」

學習兒童教育的陳培瑜，當時自認對兒童閱讀頗有涉獵，天真的想「台灣人很肯為孩子花錢」，尤其是美崙區聚集了地方法院、東華大學附小等單位，居民以中產階級為多，她卻沒想到台灣人不會為孩子花錢買書，「書店旁有五所國小，開幕的第一週週三下午，我們等著不用上課的孩子蜂擁來店，沒想到店裡空蕩蕩，孩子都去補習班或安親班了！」

從營業之初，每個月虧損八至十萬元，至第六年每月虧損降至兩至三萬元， 夫妻倆人在挫折中摸索著童書店經營之道。陳培瑜分析，要開一間書店，要先確保前二、三年有足夠的現金流動，要預備多少現金，可以用店面坪數計算。以凱風卡瑪為例，三十坪的空間，初期進書量是一百五十萬元，每坪至少要放到兩到三萬元的書，書架看起來才夠豐富，「由於繪本薄薄一本，要放滿書架就要花上更多錢，只是展示書封面會很空。」其餘的現金，則要支付水電、房租、人力。

書店營運上軌道後，漸漸有老師帶著學生來參觀，陳培瑜會先說故事，再帶著學生認識書店，有時她也主動在開學時，發送邀請卡到班級，邀請孩子們來參觀、聽故事。她希望讓師生與社區居民了解，凱風卡瑪不只是一間賣書的書店，還能夠與學校合作，推動閱讀。

陳培瑜也掌握到社區居民來客時間多在傍晚以後，休息時間從晚上七點延至八點、九點，讓吃過晚餐的親子能上門看書、買書，晚上六點到九成成了一整天生意最好的時候，白天開店也比一般書店早，因為早上十點就能等到媽媽推著嬰兒車、帶孩子上門。

既然書店是為了孩子而開，在規畫空間時，剛學會爬的兒子就在書店中活動，她也正好藉機慢慢修正店內擺設，讓店裡成為最適合小孩的空間。特別的是，店內的讀書會並不收費，她不願讓客人有「付錢就是大爺」的心態，但仍有家長把讀書會當免費安親班，甚至詢問為什麼沒有寫作練習、孩子怎麼沒有進步？「什麼是進步？在我心中，把一本書看完就是進步。」在她心中，來店裡的兒童不是消費者，而是「人」，見到家長一口氣抱著一疊書結帳，她的心情也不是營業者該有的欣喜，而是雞婆的詢問：「要不要先買兩本書試試呢？」「如果孩子不喜歡，都可以退的喔！」

她對書的疼愛，讓她情願少進一點書，也不退書，「即使一本書放在架上三個月都沒人買，我也不會退書，這就是專門書店的任務，讓每本好書都有被看到的機會，所以我寧願少進一點新書、好好對待舊書，即使過了第一個月的銷售期，這些書還是能好好的待在書架上。」

 獨立書店的困境何在？陳培瑜苦笑，當初朋友給她的開店建議只有三點：「有錢，很多錢，很多很多錢！」尤其是消費者選擇到專業的獨立書店詢問如何選書，卻到網路書店購書，閱讀的力量似乎不足以讓讀者認為必須支持一間實體書店的存在，現代人正逐漸遺忘逛書店的樂趣。

對於網路書店，她坦承：「我自己都會在博客來上買書，否則在花蓮該怎麼辦呢？」她認為「沒有非黑即白的死對頭」，舉例來說，每個音樂人都怪IPOD，但早在卡帶年代就有盜版問題，獨立書店的窘況，並非單純來自於網路書店或連鎖書店。

真正的癥結點在折扣戰，網路書店和連鎖書店的折扣戰無法控制，導致進書成本不同的獨立書店難以仿效，而台灣消費者缺乏教育，閱讀的力量不足以讓大家覺得買書是一件重要的事。事實上，台灣消費者並非不買書，從網路書店的經營狀況可得知，消費者選擇在網路書店購買折扣書，就連政府採購圖書，都帶頭以超低折扣大殺價。

另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是家長不知道如何選書，讓「套書」有了市場。許多出版社、書店會直接到學校推薦套書，也頗受學校歡迎，曾有圖書館委員向陳培瑜透露，買套書純粹是因為「套書排起來大小整齊，比較好看」。業者也會在校門口向前來接送孩子的家長推銷。缺乏閱讀素養的家長，本來就認為自己沒有能力為孩子選購優質童書，遇到強勢的套書推銷員，幾乎是毫不遲疑的將教育孩子的機會送給了別人。陳培瑜坦言：「我真的非常非常討厭套書（是指針對那些只是為了把大批書綁在一起，賺取較高利潤的套書），一套三萬，一套五十本，臺灣的童書市場就是被套書搞壞的，家長不願用心陪伴孩子，以為買這些書就能有『**力』！」這幾年來，她努力閱讀、推薦好書、教育家長，和講話，她深信這就是專門書店的任務。

即便對現實嚴苛的考驗感到無奈，他們仍積極增加收入，二○一○年十一月，凱風卡瑪曾在友人建議下，改成複合式經營，陳培瑜的先生每天早上五點做麵包、賣輕食，他們也找過客座廚師，推出地方特色餐點，卻因業績無法提升而宣告終止。儘管經濟如此吃緊，陳培瑜還是堅持維持一名店長、兩名正式員工的編制，即便裁掉一名員工就可以打平收支，但她堅持不親自顧店，保持自由之身，這點也是她與其他獨立兒童書店經營者最大的差異──既然當初她是為了孩子才開書店，那麼就不能捨棄陪伴兩個孩子長大的機會，再理想的工作也不能成為犧牲家庭生活的藉口，「其實前兩年最賠錢的時候，我沒有請員工，直到老二出生，才開始請員工，不讓自己被綁在店裡，問題是，要如何找到對童書熟悉、又能服務客人的店員？要找到理想的工作夥伴不容易。」

無奈的是，從不輕言放棄的陳培瑜，在二○一二年夏天發現身體狀況亮起紅燈，在醫生警告下，她不得不宣布在二○一三年一月底，暫時結束書店營業。只是，店面與所有的書籍維持原樣，不退書也不低價出清。「有人想買下書店、裝潢佈置與店名，但我不願意，即使把書店賣給他，我這六年虧損的錢也賺不回，還可能賠掉辛苦經營的書店。」既然有空間也有書，又有人建議她轉型成繪本館，她又說：「繪本館、圖書館是推廣閱讀，功能和書店不同，書店可以賣書，讓每個孩子和成人擁有一本自己喜歡的書，而且書店還有活絡出版生態的微薄可能啊！」

「為我對書的想像太廣闊了，就算現場販售可以交給同事幫忙，但選書、舉辦活動我沒辦法交給別人。所以我不會因為歇業而退書，因為總有一天我會再開書店。」深知陳培瑜的朋友和老客戶都知道，她永遠也無法忘懷孩子在書店裡讀書、選書的可愛身影，凱風卡瑪未來一定會再次出現在好山好水的花蓮。

（訪談時間：2011年11月27日、2012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