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們先來定義何謂獨立書店？
二○一二年七月，文化部舉辦多場「文化國是論壇」，其中第二場次以「我街角的書店哪裡去了」為題，選在新北市永和區的知名獨立書店小小書房開講。當日文化部長龍應台對獨立書店多有讚揚，將其比喻為知識策展人，展覽好書與思想；並將其喻為社區情感的樞紐、城市文化的具體指標。龍應台也建議將獨立書店視為文創產業的一環，使其可適用「文創法」，由政府資源補助書店經營。[1]
無論官方補助與創業資金是否真為獨立書店的解藥良方，在這裡我們必須先分清楚：街角書店並非我所言的獨立書店，儘管兩者都是小型店面，經營模式與內容卻截然不同。街角書店為大眾取向，賣的是廣受歡迎的暢銷書、漫畫，甚至兼賣文具，與社區生活緊密相連，過去在台灣幾乎每個中小學旁都有一家這樣的傳統社區型書店。
傳統社區型書店所經營的書種，向來由經銷商決定，經營風格無特殊樣貌，而是以地區人情往來聯繫社區情感，並不會為了售書舉辦特殊推廣活動或是自製出版品；這類型的書店，一旦售價不能與其他各類型的書店競爭，便很容易失去購書客群的支持，轉向價格更優惠的書店購買。
獨立書店則通常有獨特經營方向，所售書籍有專門性或特殊性，大多專精於某一範疇的書種，一家獨立書店等於是透過書架、選書，詮釋這些出版品，並反映出經營者本身的價值觀與關懷，以及他們用心為讀者勾勒出此領域豐富的知識圖像；此外，也常舉辦講座、讀書會等文化活動。每一家獨立書店，皆有其不可取代、摹仿的風格，書不只是被當作商品，而是一種特殊、具有文化價值的作品。
若要談「獨立書店」這個名詞的起源和定義，我並沒有找到嚴謹的定論，但可以推論的是從西方「independent
bookstore」概念而來，在英文維基百科裡的敘述是「An Independent bookstore is a retail
bookstore which is independently owned.」[2]，我將這句話翻譯為：「一個獨立擁有的零售書店。」「獨立」這個詞可解釋為該間書店在產業結構中不受配送、中央管理與連鎖流程的支配，並在選書、經營方向都有自己的特殊主張、來源及特色。
若再參考中文維基百科的定義：「獨立書店一詞通常用於一間主要以當地人擁有、經營的書店，這間書店與當地社區有緊密的結合，並經常和非營利社群活動接觸，而且幫助培養年輕作家。獨立書店的書的選擇往往較連鎖書店的選書較為深奧或偏向非主流市場。」[3]
在《獨立書店，你好！》（第三季）中則如此定義：「獨立書店是零售書業的一種存在方式，不同於連鎖書店、網路書店，它往往是很專業的，販售書籍集中在幾種知識或學科領域，它最重要的特質是不以圖書銷售為單一目標，而是密切參與當地的精神文化生活，並帶來其他方式都無法取代的作用。」[4]
出版人詹宏志先生，也曾經在一篇媒體訪談中，認為獨立書店是：「相對於大書店、連鎖書店而言，獨立書店是以一種興趣為基準、獨立作業、不經過通路商而自主進書運作的書店；更進一步的還會設立書店主軸，如旅遊、文學、歷史、簡體等各種主題為主的書店。」[5]
由此可知，「獨立書店」的定義不能僅是從產業層面去考量，還要考慮到其對社會、文化的感召力，以及書店的獨特性格與主張。這些獨立書店，帶來書店新型態，它們不只是佔據一個地理空間的售書場所，它內在蘊藏著閱讀大眾在此交換文學、文化、知識的學習空間，可以被視為是非正式的教育場所，也是個充滿文藝訊息的產業組織，由於書店屬性多屬小眾性質，書店經營者為讀者在進書與售書以外，做更多額外的文化服務，這是大型綜合書店往往難以顧及的，例如讀書會、研習會、座談、演講、專題書目推薦等等，活動的頻繁與精緻常讓人感到吃驚。在本篇論文中，也以此作為「獨立書店」的定義範圍。
要談獨立書店，必須先認識「溫羅汀」與「獨立書店聯盟」。
相對於沒特色、賣綜合書籍的傳統社區型書店，強調特殊讀者群的獨立書店，即使在二○○○年後，遇上了網路書店的興起，似乎仍可支持下去。當時台北最集中的獨立書店聚落，當屬公館的溫羅汀商圈，而台師大文教區除了原有的書店，又陸續有簡體書店、二手書店出現，兩地相加至少有五十家各色獨立書店，儼然成為臺北的神保町。[1]
曾經在二○○九年以走訪獨立書店為主題、申請客委會客遊世界築夢計畫的張卉君，在繳交給客委會的計劃書[2]中這樣提到：
台灣在二○○○年由台北市文化局在公館「挪威森林」咖啡廳，串連台大周邊溫州街、羅斯福路、汀州路的書店、咖啡廳、人文茶館、小酒館等文化工作者，組成「溫羅汀行動聯盟」，可以說是台灣北部（公館地區）獨立書店的第一次串連。這個活動是由當時的文化局長廖咸浩發起，並在串連時與美國舊金山知名的獨立書店 City Lights（城市之光）負責人山崎保羅網路對談，同時也舉辦了樹下獨書、行動書站公共藝術、聯合書展、書寫溫羅汀、溫羅汀沙龍、越夜越獨書等推廣活動，意圖催生溫羅汀社區的文化共識。
這樣的活動乃是以政府力量介入的方式，作一個文化現象的統整與支持，伴以近年來創意當道的整個台灣文化，提供了一個實體之外的想像空間「溫羅汀」，作為獨立書店、咖啡店、地下音樂等小眾文化結合實踐的一個初步嘗試，這其實是一波檯面上的催生力量，讓原先的地下文化活動曝光、地面化，可以視為一個起頭性的作法。
然而，獨立書店的可貴精神不就在於對弱勢、小眾的尊重，並站在邊緣角度，顛覆主流價值的批判力量？張卉君也質疑，雖然因此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獨立書店的重要性，「溫羅汀」卻沒有因此發展出一個完善模式去規劃與經營，而獨立書店原本充滿意識型態的串連活動，如果由官方的「文化局」發起，不免失去了獨立思考與批判的立場，反而成了一場熱鬧的嘉年華假象。也許就因如此，「溫羅汀」運作一段時間後，除了合辦書展、出過地圖之外，實際的運作以及跟其他獨立書店間的關係，並未特別鮮明與出現作用。
另一個必須提及的是二○○八年十一月成立的「獨立書店聯盟」，以台北的唐山書店、小小書房、有河book；新竹的水木書苑、草葉集概念書店[3]；台中的東海書苑；嘉義的洪雅書房；以及花蓮的凱風卡瑪兒童書店等八家獨立書店為首，組成聯盟，希望合力度過出版界乃至整個書業的寒冬，並一起面對網路書店、大型連鎖書店所帶來的殘酷削價競爭。
「獨立書店聯盟」的成立，源自當年度一連發生數件撼動出版界與書店業的大事，先是誠品書店與往來的出版社，全面轉寄售制，意味著長期以來以月結制養書的出版社，將轉向以好賣、容易賣的圖書作為出版重心，這對以文學藝術、文史社科類為主要經營的獨立書店而言，可能會面臨「無書可賣」的窘境。接著大型經銷商凌域倒閉，另一家經銷商大和則與金石堂發生財務爭議，導致大和將旗下二十幾家書店的圖書，撤出金石堂。這些事件讓全國幾家獨立書店察覺到結盟以聯合發聲的迫切性[4]。
「獨立書店聯盟」的成立目標包含：1、合理的生存利潤是必須追求的方向，但絕對不以聯合壓低折扣、壓縮任一環節的生存為手段。2、聯合發聲，分享，透明與互助。3、為避免籌備時間過長，決定以個人名義入股，以公司形式成立（集書人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對外以書店（法人）為代表發言，並且同時籌備協會的成立。4、在各店人手緊繃的情況下，為避免聯盟成為空頭組織，以股資聘用執行秘書一人，協助聯盟公司成立的各項事務進行。
聯盟按照規劃，依序推出「古巴影展」、「聯合書展」、「經典大師書展」三場活動，以及「反折扣戰」研討會，但在獨立書店群人力、時間、財力都相當有限的情況下，不得不在二○一○年三月，對外全面宣告暫停聯盟所有業務。
當時「獨立書店聯盟」執行長小小書房店長劉虹風在網路上發表文章「希望這將不是句點：『集書人文化—獨立書店聯盟』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清楚說明了聯盟成立與暫停業務的原因，他提到：「實質上，我們需要什麼呢？我想，不外乎是財力、人力，以及空間。聯盟是靠著各間書店養的窮小孩，一點一滴辛苦走過來的。兩年下來，我想，已經無法再讓已經也很窮的各間書店，出資協助聯盟運行。假若有金援投入，有熱衷想要實務協助聯盟運行的專職工作者加入，有便宜的租屋出現，那麼，聯盟的未來或許會有機會再度啓動。」[5]
成員之一，凱風卡瑪兒童書店經營者陳培瑜，也曾告訴我，聯盟解散的問題出在：「每個人都忙，專注的方向也不同，一個聯盟要拉著大家往同一個方向前進，確實不容易。原本聯盟希望引進不同的文化資源，結合彼此的人脈和文化資源合作，但聯盟並不願意藉著『從一家變十家』的力量，像連鎖書店一樣向出版社壓低折扣，這點也讓獨立書店經營者想法分歧，最後難以為繼。」[6]
儘管如此，「獨立書店聯盟」的成立，還是確立了獨立書店的一些重要條件：有別於以商業取向為考量的大型連鎖書店、網路書店，獨立書店不打價格戰、堅持其獨有主張與特殊精神的在地性，書店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對抗主流文化的精神宣示。
來到今日，台灣獨立書店的發展並沒有因為「溫羅汀行動聯盟」或是「獨立書店聯盟」而蓬勃，反而是面臨接連歇業的危機，對於誠品、金石堂等大型實體連鎖店的複合式經營，加上博客來等強勢網路書店所帶起的折扣戰，獨立書店除了舉辦座談活動、讀書會，幾乎被棄置在出版界的主流戰場之外。
但我們不能因此忽視或貶低獨立書店特有的文化價值，當法國文化部長朗恩在一九八○推動「朗恩法」，以統一書價改變當時書價折扣亂象、保護小型獨立書店時，他曾公開肯定獨立書店特殊的文化意義：「許多重要作家都在晚年才被看見，他們的作品多半被獨立書店保存起來，即使是一、兩本，透過獨立書店的品味及眼光，創作者得到呼吸的空間。這樣的情況在大型通路是看不到的。一旦獨立書店無法生存或消失，影響最大的是作家，也是文化損失。」[7]
這也是為什麼獨立書店的存活與主流書市的對抗，是一場難打的硬仗，但這群經營者仍然堅守崗位、不願退讓的原因，經營一間獨立書店，不只是一個浪漫的夢想，還是一場理想與文化的守護戰。
[1] 文化部已於2013年2月8日宣布，獨立書店是今年「文創產業圓夢計畫」的補助重點，有意開設獨立書店者，只要提出創業計畫、通過審查，就能獲得五十萬元補助。詳細申請內容刊登於文化部網站，網頁：http://www.moc.gov.tw。（搜尋日期：2013.05.27）
[2]網頁:
http://en.wikipedia.org/wiki/Independent_bookstore（搜尋日期：2012.05.11）
[3]網頁：http://zh.wikipedia.org/wiki/獨立書店（搜尋日期：2012.05.11）
[4]薛原、西海固編，《獨立書店，你好！》（第三季）（中國：金城出版，2013年），頁219
[5]劉虹風，「99年全國圖書出版產業調查報告：獨立書店之必要、存活與崛起的可能」，網頁：
http://www.moc.gov.tw/images/Yearbook/2010survey/catalog10-6.html（搜尋日期，2013.05.25）
[1] 劉慧玲，《兒童書店發展歷程研究-以台北市兒童書店為例》（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2000），頁41
[2] 張卉君，〈書蟲的朝聖 : 走訪獨立書店之旅 -- 以美國女性書店與香港二樓書店為實踐〉，《客委會98築夢計畫》2009，頁100
[3] 聯盟成立不久，竹北草葉集就不敵二○○八年金融風暴，隔年二月結束營運。
[4] 聯盟成立聲明參考自「千呼萬喚始出來──獨立書店聯盟成立記者會」，網頁：
http://www.coolloud.org.tw/node/29018，（搜尋日期：2012.12.23）
[5] 劉虹風，「希望這將不是句點：『集書人文化—獨立書店聯盟』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網頁：http://blog.roodo.com/smallidea/archives/13842189.html（搜尋日期，2013.05.20）
[6] 訪談日期：2011年11月27日。
[7]邱祖胤，〈賈克朗改革書價 台灣還在努力 書本不是牙膏或番茄醬〉，《中國時報》。（201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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