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23日 星期三

校園霸凌心出口(三)


層出不窮的校園霸凌,讓教育部長吳清基日前不得不公開道歉:「身為教育部長,我沒有做好,我覺得很抱歉。」但霸凌發生的那一瞬間,對受害者來說,已造成難以抹滅的傷害,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其中的痛苦,我們該如何為孩子受傷的心解套?

阿力的故事

舉起筷子停在半空中,阿力猶豫不決的又放下,「你知道嗎?以前只要我夾過的菜,同學都不敢再吃……」談起小時候那段煎熬的日子,今年十八歲的阿力一臉苦笑,幼時罹患腦瘤的後遺症,讓他的左手、左腳萎縮,記憶力也不如他人,沒想到肢體上的不便,卻成了日後遭受霸凌的原因。

「那種感覺很奇怪,同學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我聽不到他們說什麼,但他們擺明在說我的壞話。」不只如此,只要阿力無意間碰到同學的物品,同學就會誇張的拿紙巾擦拭,邊喊著:「髒死了!好噁心!」或是將垃圾傾倒在阿力桌上,故意營造「你很骯髒」的氛圍。

午餐時間,打飯菜的值日生永遠不會幫阿力;阿力也不能先去打,因為他盛裝過的菜,同學就不會再去裝了。最殘忍的是,要求阿力最後一個打飯的人,竟是導師。

特意把阿力座位安排在全班最角落,導師對霸凌問題不只是漠視,「那兩年,老師根本是和同學聯合起來對付我!」但最令他難受的,還是同學取笑他「只有一隻手」,因為這句話,阿力和班上同學打了生平第一場架,寡不敵眾的他被壓在樓梯間的地板上圍毆,從此,阿力決定當個壞學生,他相信只要自己夠壞,就沒人敢欺負他。

阿力說:「資源班的教師對我很好,教我畫畫,提醒我復健,還有小點心作獎勵,就像天堂。但普通班的生活卻是地獄。」為了生存,國中的阿力決定當名「壞學生」,開始蹺課、逃家、打架,在教室裡從第一堂課睡到放學,並找來其他班「大尾的」當靠山,「這一招」果然讓班上同學不敢欺負他,直到國三轉學至天母國中,阿力才徹底擺脫了霸凌陰影。

升上高職後,透過勵友中心協助,阿力發現自己對攀岩獨具天份,從去年六月起,在北市青少年育樂中心攀岩場打工,同時學習攀岩技巧,他也努力研發單手攀岩路線,教練形容他「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找到了人生的新道路,阿力省思那段霸凌歲月,有了新體悟,「變壞並不會讓別人怕我,反而讓他們瞧不起我。現在我要靠自己的能力,讓他們知道單手的我也可以很厲害,讓大家刮目相看。」只是如今在街頭與昔日霸凌同學相遇,他們似乎已認不得阿力,阿力無奈的笑說:「那段日子對我來說多麼痛苦,對他們來說,我卻根本不值得記住……。」

被霸凌者的身心問題不可忽視

臺北市聯合醫院兒童青少年精神科主任邱顯智表示,「霸凌是一種關係問題,霸凌者學會用權力和攻擊去控制別人,受害者陷入虐待的關係,無法逃脫。」邱顯智說,根據國外研究,有百分之十的兒少都曾是霸凌受害者。

目前霸凌問題雖受重視,但受害者後續該如何重建身心卻鮮少受到關注,事實上,不只是失序的校園關係需要修復,受害者若未得到妥善的輔導諮商治療,這段黑暗的校園歲月將會是心中最痛苦的陰影。

心理師莫茲婷曾處理過一小學霸凌問題,一名女學生五年級轉學後,在新學校不斷受到同學的言語霸凌,嘲諷她是:「白痴、智障」,和母親反應卻被視為同學間的常見爭執。直到她整節課躲在廁所裡,不願出來,母親才意識到問題嚴重,立刻將她轉回原學校。

但心理問題未獲解決的她無法消除恐懼感,聽到鐘聲就不自覺顫抖,天天以淚洗面、做惡夢,也對當初不信任她的父母產生恨意,最後演變成分離焦慮症。直到心理諮商師建議媽媽天天陪同上課,舊同學與教師協助善意環境,女學生才放下心中情緒。

另一名家境富裕的國小男學生,長期被同學以「如果你是朋友就應該付錢」為理由要求請客,父母也從不過問金錢流向,直到某次同學慶生會,刷卡付了四、五萬元帳單,父母才發現事態不對,立刻將為他辦理轉學手續,並告誡他:「那些朋友都是壞人,一直欺負你!」

這句話崩解了他心中的人際關係,也讓他失去交友信心,心中恐懼著「新同學是好人還是壞人?」在無法適應的情況下,父母又為他轉了第二次學,但狀況仍無法好轉,升上國中後,他已完全拒絕上學,因為就連看到同學、校園都會讓他畏懼。

邱顯智說:「不是轉學、轉班就可以解學問題,該如何協助受害者克服陰影,是校園霸凌問題中,心理健康工作的重點。」他指出,受害者容易出現過於依賴成人、或懼學的社交問題;出現焦慮害怕、悲傷憂鬱等情緒,甚至有自殺意念;身體上則可能有感冒、食慾差、易疲倦、頭痛、腹痛、尿床、睡不好等徵兆,但這些生理上問題,還是必須經由心理治療來解決。

勵友中心社工員梁佳宏表示,不管是被害者或是加害者,在內心其實有很多的缺陷需要被補強以阿力為例,當他的能力被提升,對自己有自信,自然走出陰影,看見自己存在的價值自然而然就不會繼續傷害自己或其他人。

幫助受害者自保

「若是老師未即時妥善處理,霸凌者、被霸凌者、旁觀者的三角關係會出現變動!」張老師基金會諮商心理師傅嘉祺說,為了追求認同感,兒少常出現盲目認同的問題,在多數學生的鼓譟下,毫不愧疚的選擇認同霸凌者,但這些看似冷漠的旁觀者心裡其實非常焦慮,擔心哪天自己也會有同樣遭遇,雖然選擇加入霸凌者「那一國」,但卻有嚴重的內心衝突。

而當霸凌者轉移新對象時,原先的被霸凌者為了保護自己,也會選擇加入霸凌,以防自己重回地獄「那種心態大概就是,『好可憐喔,但我好不容易逃出來,千萬不能回到我身上』這種想逃的心態讓他們成為霸凌者。」

兒福聯盟研究發展處組長邱靖惠則建議班導師利用學校原有活動或制度,營造全班學生幫助受害者的正向氛圍。她曾輔導過一名被同學排擠的原住民學生,但導師注意到外表黝黑、個頭小他的運動能力佳,特地給予表現機會,讓他在運動會時帶領全班在大隊接力項目獲得冠軍,搖身一變成為班上風雲人物。「比起國高中生,小學生相對單純,也容易營造尊重和友善的班級氣氛,及早解決霸凌問題,也避免受害者、霸凌者升上國中後,都成為霸凌的一方。」

臺北地檢署主任檢察官劉承武也曾飽受被霸凌之苦,他認為社會既然無法遏止霸凌,學生也對成人失去信任、不願通報,至少該讓學生懂得保護自己。他表示:「在霸凌發生現場,最重要的是不刺激霸凌者,先設法讓霸凌者意識到自己是『人』而非物品;然後想辦法儘快脫離現場。」

接著再找機會回到現場蒐集證據,尋求公權力保護,不讓霸凌者覺得自己可以繼續被欺負。他提醒學生務必向家長說明細節,並要求校方安排教師、行政、雙方家長共同對話,促使校方重視問題,而教師若開始著手處理霸凌者家庭背景或學習問題,也能減低霸凌再次發生的機會。

劉承武說:「忍耐或不處理就是姑息養奸,我們可以息事寧人,但前提是霸凌者確實明白自己的行為錯誤,願意改正。若是少了這段過程,就給予包容、諒解,只會讓霸凌者覺得可一犯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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