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霸凌點出了教育失能、教師失責、教室失序的問題,教育界甚至發出「家長教不好、社會環境又亂,卻要老師把學生教好」的怨言,重新思考教育的本質,學生不是影印機、錄音機或考試機器,所有的學習都是為了學生有適應生活、改變未來的能力。在走入司法前,家庭與學校能為解決校園霸凌做更多努力,讓孩子不再需要以偏差行為吸引成人注意,不再需要以暴力得到他人肯定。
「沒辦法,大家都認識,我不打下去不好意思啦!」一邊用手指梳理著染燙後的一頭金髮,阿倫(化名)談起曾參與的霸凌事件,仍是一臉無奈,在朋友的吆喝下,他和十多人一起去打一名「嘴賤」同學,儘管那人是他的好友。「大家說打,我就跟著打,剛打下去很好玩,但後來有點愧疚,我就叫大家不要打了,會出人命啦!」阿倫訕訕的說:「我最後把他扶起來,跟他說我的無奈,我想他不會太介意吧。」
幼稚園父母即離異、父親的外遇對象是自己的幼稚園教師,阿倫的人生才剛上小學就變了調,母親消失無蹤,對於外遇理直氣壯的父親也離家,他在親戚照料下成長,卻越來越難以應付學校課程與作業,加上不了解家庭狀況的教師始終以「壞孩子」的眼光看他,五年級時阿倫爆發了,他第一次拿起掃把向教師憤怒揮舞。
升上國中後,阿倫曠課又頻頻打架鬧事,國一下就被退學,像顆皮球一樣,接續轉了好幾間學校,直到被新學校轉介至社福單位輔導,阿倫才穩定下來,現在他就像名平凡的國中生,只想考上高中,再找個打工維持生計。
但阿倫回想起過去,不怪父母、也不怨鼓吹他蹺課打架的同學,卻對教育充滿憤怒,對於不斷爆發的校園霸凌事件,他希望成人能試著站在霸凌學生的角度思考:「教師永遠只會怪學生學不會、做不對,卻不想問學生發生什麼事,不去質疑自己的教育態度是否有錯!」他沈痛的說,沒有一個孩子想要活在陰暗的角落,只是教師關愛的光亮永遠忽略了他們。
和阿倫一起接受輔導教育的王子(化名)也對教育體制有許多懷疑,「叫我不要抽菸的老師身上都是菸味;抓頭髮違規的教師卻又染又燙。」他更不平的說,教師看到他的耳環、頭髮、鞋子不合格,從來沒有好好跟他談過,而是直接動手拉耳環、扯頭髮,「教師這樣對我,我為何不能這樣對同學。」
「如果問我現在後悔什麼,我只後悔沒有打那些說一套、做一套的老師!」不只是王子,這些放棄教育、也被教育放棄的孩子,不滿教育體系僵化的言行限制,也想問為何不能依照學生各別性向,提供有趣的美髮、機械等多元課程?為何不讀書就是「壞孩子」?
導師輔導知能的改進
許多人認為,霸凌者因為不了解法律,欺凌別人觸犯法律而不自知,應加強法律教育,或是提高未成年者的法律處分。臺北地方法院刑事庭庭長蔡坤湖表示,「少年事件處理法」、「兒少法」與成人法不同,還是站在保護兒少的立場,給予管教、輔導與處分,成人雖覺得罰責不重,但對孩子來說已相當嚴苛。
但司法能處理的僅限肢體霸凌,排擠、孤立等校園常見的關係霸凌,還是需要透過教師、輔導等機制改善,他就曾受理過一個患有亞斯伯格症國中學生被同班同學霸凌的事件,由於沒有明顯肢體衝突,不付審理,但他還是要求霸凌者蒐集亞斯伯格症與自閉症等疾病資料,並向他報告,「這項功課讓他們能同理同學問題與處境,進而反省自己,但這些都是學校輔導教育可以做的,不必進入司法階段。」
但學校教師輔導知能不足早已不是新聞,桃園縣信義國小校長吳鳳橤說,自從師資多元化,四年的師培課程濃縮在短短的教育學程中,師資養成成了速成班,除了教學專業外,根本無暇增進輔導知能,「但在教育白皮書中,所有的輔導老師都應接受輔導專業知能研習,尤其現在社會特殊狀況越來越多,若是老師敏感度不夠,一昧怪學生不聽話、好動,根本無從了解學生問題行為。」
全國教師會諮商輔導處主任李培裕說,既然專任輔導人員、學校社工無法儘速到位,增加導師輔導知能是不可忽視的初級防禦,「輔導知能研習並不缺乏,問題是老師有時間參加嗎?現在週三下午北市、新北市的國小要上課,國中、高中溫書假又取消,若是老師不願意利用寒暑假進行研習,那麼研習時間真的少之又少;況且學校若不給公假,老師參加研習還要自掏腰包付代課費。」但他建議教師還是需多參加研習,有助於和學生建立良好的夥伴關係,公正客觀處理班級問題,和家長妥善溝通等。
目前除了各校依據教育部友善校園計畫輔導團所規畫的主題研習,也讓各校以學校本位思考,依據校內情緒障礙、霸凌問題等實務上的需求,主動提出輔導研習、申請經費。而高雄市、彰化縣、臺南市還設有學生心理諮詢中心,提供縣內教師較全面深入的輔導研習和諮詢。
臺南市學生心理諮商中心主任沈惠娟說,中心規畫了三年暑假研習,包括輔導基礎知能、遊戲治療、藝術治療等課程,為了提高學習成效,要求教師必須前一年全程參與,才能報名第二年;而一直沒參加研習或研習中斷的教師未來若要轉聘學校也會留下相關紀錄。但因縣市合併,服務學校從六十六所激增至兩百七十九所,目前人力該如何補足還是個問題。
彰化縣學諮中心則提供種子教師培訓、導師諮詢等服務,主任方惠生說,前者不受限輔導教師,歡迎所有教師申請培訓;後者則天天湧入導師諮詢電話,以學生偷竊、人際關係不佳、師生衝突等問題居多,方惠生說:「不怕沒有研習,只怕學校『指派』老師來參加,效果絕對不會好。」
家長的心態跟著改變
「現在霸凌處於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狀況,沒有真正解決問題。」花蓮縣源城國小教師唐宇新認為學校和家長心態要一起轉變,目前學校多以「適性管教」取代體罰,但行為偏差學生卻不斷挑戰界線,而這些孩子無論家庭健全或殘破,都有父母疏於管教的問題,即使校方多次聯繫,家長不是選擇暴力相向,就是放任不管,輔導與教育等於在缺了另一個齒輪的狀況下空轉,效用有限。
臺灣大學社會系教授馮燕說:「沒有人學習過該如何為人父母。」家長職責是最艱困、卻無法補習、考取執照的工作,但如今親子教育不足所延伸的問題越來越多,她建議學校多設計親子教育課程,除了加親子互動、增加同理,也可改善雙方關係,「成人只要多做一點多花幾個月、甚至幾年,就有機會改變孩子十五年來的人生。」
「家長一定要從自己開始改變心態!」全國家長團體聯盟理事長謝國清說,家長應改掉「不打不成器」的觀念,學習尊重而非溺愛孩子,讓孩子在公平正義的環境下成長,不會有以暴力戰勝別人的觀念。若是孩子回家反應霸凌,又未獲得教師回應,家長可結合班級家長會,取得群體共識後向教師施壓、促使積極解決問題。
謝國清也提到,有些家長認為只要不是自己的孩子被霸凌就不需介入,甚至抱怨受霸凌者家長妨礙教學,「這種自私心態讓教室生態畸形,但一時的漠視,可能會讓下一個受害者就是你的孩子!」
「家長一定要有更多學習,要有理解孩子、和校方對話、和教育體制溝通的能力!」家長謝璧如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曾因工作繁忙沒有耐心和孩子對話,甚至怒吼:「閉嘴、不要惹我生氣!」直到兩名孩子出現偏差行為,她才意識到教養方式需要改變,開始到學校擔任輔導媽媽,學習傾聽孩子的心聲,了解孩子的想法與愛玩、追求認同的心理。她鼓勵家長工作之餘,應設法撥空到校擔任志工,參與孩子的教育過程,除了可加強親師溝通,也能從其他家長習得得到教養經驗。
和家長,改變對霸凌的看法
許多人以為弱勢者才會被霸凌,或是好學校就不會有霸凌問題,實則不然。東華大學原住民族學院院長施正鋒的女兒就是北市明星學校中的被霸凌者,但他向學校反應時,卻落得不處理、也不通報冷漠態度,只有「自己家的事情自己處理」的回覆,施正鋒氣憤的說:「霸凌雖受重視,校方卻更擔心影響學校名聲,反而把受害者家長電話直接給霸凌者,要求雙方私下解決,就認為處理完畢。」
這讓施正鋒質疑:「如果老師只要教書,不必處理生活輔導問題,學校將猶如補習。當孩子在不關心彼此的校園中成長,以後怎麼有能力成為關心社會的公民?」東華大學教授李明憲也對此提出警訊,許多師長仍認為霸凌只是一種成長過程,但無關緊要的態度卻是讓受霸凌者失去支持的關鍵。北市大理國小校長虞志長認為校園不可能沒有同儕、師生衝突,與其逃避忽視,更應該勇敢碰觸傷口,讓學務處、教務處、輔導室成為教師的支柱,而非把問題丟給教師獨立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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